那些說跨女不是女人的跨女們：來見見跨權運動的叛教者們

作者 Michelle Goldberg 現在是紐約時報的專欄作家，以及《女神的姿態：英德拉•黛維的無畏人生，那位將瑜珈引進西方的女人》一書的作者

上月，一位 42 歲的英國會計，用筆名 Helen Highwater 發表了一篇部落格文章 ¹，抨擊跨女是女人的想法。事實上 Helen 自己就是跨女，她說自己在過去幾年已經完成英國國民保健署授權變性手術的所有要件 ²，因為她預計在 2016 年就完成該手術。然而她卻已經拒絕相信自己本來就是、或者將會成為真正的女人。雖然「跨女是女人」已經變成一句跨性別權利運動的口號，Highwater 卻在她的文中寫道：這句口號使得跨女註定失敗、失望還有認知失調。她稱呼它為一個「惡毒的謊言」。

「這個謊言讓我們在被稱為他或『夥計們』時，或是被某個人大膽指出擁有男性身體時，就會氣得對號入座。」她寫道。「連某個陌生人的匆匆一瞥，都能切開我們的內心深處。我們評價自己的基礎其實很脆弱。」

從當代跨性別權利運動的角度來看，跨女不是女人這句話幾乎等同於褻瀆神明。大部分的跨權人士將社會性別而非生理性別，當成一種與現實相符的身分，並將拒絕承認他人的性別認同，當成一種大不敬的冒犯行為。長久以來， Highwater 都相信著：「我曾經也是那麼想的──而且我認為我們大部分人都是──對我們是誰又是什麼，擁有非常、非常低的自我評價還有深深的羞恥感。」她告訴我。「於是當人們開始告訴我，跨女是女人、你一直都是個女人、你有顆困在男身的女心還有好多那種類型的想法──這就變成了一條生命線。它就變成了你可以依靠的東西。它真的幫助你逐漸接受現況，還有超越那種羞恥感。」

在今年稍早的時候，Highwater 參加了 Bindel 主持的講座，內容是有些基進女性主義者因為被控恐跨，而遭到禁止 ³ 公開演講。她在那裏遇到其中一個籌辦人，也就是激進派的跨女作家 Miranda Yardley，她同樣拒絕了當今跨運的核心思想。Yardley 說，性別轉換療程大幅改善了她的生活。該療程消除了性別不安 (gender dysphoria)，以《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來說就是 ⁴ ──那種「想要被當成另一個性別看待或是擺脫原有生理性徵」的強烈慾望──曾經折磨過 Yardley。但那個療程並沒有，Yardley 說，把我變成一個女人。「我是個男人，這是我應得的。」她是這麼說的。很快地，Yardley 和 Highwater 開始約會。「我們認為自己是男同性戀，」Yardley 說。「而非女同性戀。」

每個公眾運動都有叛教者：那些拒絕族群認同的人。有些正統派猶太教徒 ⁵ 會焚燒以色列國旗，有些黑人會反對優待黑人的矯正歧視措施，有些女人──事實上，是很多女人──會對女性主義抱有敵意。Yardley 和 Highwater 正是不同意跨運的跨性別者，那些通常被稱為「批判社會性別 (gender-critical) 的」人。

批判社會性別的意思，是指質疑「社會性別主義」的信念。該信念認為社會性別是某種無法被簡化的本質，更與生理性別或社會化完全無關。對於如何批判社會性別，跨女們自有不同的理論，來解釋自己為何進行性別轉換療程，但綜合來說，他們並不相信自己一直都是女人。(批判社會性別的跨男看起來似乎很少，雖然批判社會性別的生理女同性戀中 ⁶，有人曾經認為自己是男人，之後又認為自己是女人。)

批判社會性別的跨女們，屬於一個裡外不是人的群體：他們不但會經歷針對跨性別者的歧視，還會招來跨權人士與同盟者的厭惡。「比起這個社會，我更怕被自己的社群傷害。」Corinna Cohn 說，她是一位住在印地安納州首府、40 歲的自由主義者。在 2012 年，Cohn 是首批創立批判社會性別的跨性別部落客之一，當網路騷擾變得太嚴重後，她便在去年關掉了該站。直到現在，她依然害怕被人知道自己與該站的關聯。(Cohn 同意讓我在文中使用她的真名前，便提醒了公司人力部門的經理，之後可能有些人會試著讓她丟掉工作。)

Cohn 估計現在大概有 20 位批判社會性別的跨性別部落客，雖然他們在網路上活動的頻率很不固定。有些在幾個月前還很活躍的人，會在其他人開始活躍起來時，忽然就沉寂了下來。在這當中最出名的，就屬獨一無二的雪花 (Snowflake Especial) ⁷、社會性別雷區 (Gender Minefield) ⁸ 還有社會性別叛教者 (Gender Apostates) ⁹ 了。這些部落格由跨性別女性和順性別女性共同經營。就像很多跨性別者一樣，這些部落格背後的跨女作者們，都經歷了面對自我與重塑自我的巨大衝突。就像這場越來越廣泛的跨權運動，他們都同意該對抗針對跨性別者的暴力與歧視。然而，他們拒絕相信生理性別是可以被改變的，即使性器官顯然可以。他們看見了身為女人與生為女人之間的差異。或許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反抗網路跨運那股排山倒海的壓力，它正嘗試僅僅透過語言 ¹⁰ 來抹消生理性別的差異──比如將陰莖劃分為女性器官，或是將「女人」一詞從生育權運動中移除 ¹¹。

對 Highwater 來說，在批判社會性別與不傷害其他跨女之間，她總是感到掙扎。「我想很多跨性別者聽到的是，如果你認為跨女不是女人，就等於『別騙自己了，你只是個男人，快回去當男人吧』，」Highwater 說。「這不是批判社會性別的意思。事實是，我的看法並不等於我認為跨女是假女人。而且，那也不代表我認為跨女沒有權利過他們想要的生活。」

那麼，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試著當個小夥子 40 年了，」Highwater 說。「我從來沒經歷過女人經歷的東西。我從來沒被當個女兒養大。所以我到底為什麼要聲稱我和任何一個女人都是一樣的？對我來說，這件事不再有意義了。對我來說比較誠實的作法是：『我是個成年男性，曾經因為隨便什麼原因，受到性別不安所苦好幾十年，現在終於抵達了我不得不變得更社會化的那個點。』」

新世代的跨權人士完全不接受這個概念。對他們來說，是不是跨性別百分之百取決於自己怎麼想。根據人權戰線*的說法 ¹²，手術不該是轉換性別的要件，因為只有 33% 的跨性別者會做手術。的確，一個人不需要為了轉換自己的性別，而採取任何生理狀態上的標記。事實上， BuzzFeed 新聞最近刊登了篇讚美文〈這位留鬍子的跨女開心極了〉 ¹³，文中的 Alex Drummond 正是一位不使用荷爾蒙、不做手術也不除去臉部毛髮的跨女。「我想做的就是擴展性別光譜的寬度，讓更多跨性別者願意出櫃、忠於自我而活。」Drummond 是這樣告訴 BuzzFeed 的。

Cohn 說，在刪除她的社群媒體公開帳號前，她收到過跨性別者的訊息，說他們同意一部分她說的話，但是他們不敢公開承認這樣的想法，以免自己被踢出跨性別社群。「我想要我們被更大的跨性別社群看見，而且不再因為不相信跨女是女人的核心思想就被仇視。」她說。

就像 Highwater 一樣，Cohn 認為跨女是女人的前提，讓跨女們註定失敗。「我覺得這個想法很有殺傷力，」她說。「我們在生命中見過的女人──那就是我們試圖符合的標準。但那卻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不是女人，最後總是會得到認知失調的結果。」

而主流跨運對於這種認知失調的回答，便是擴展女人的定義。「你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任何一種女人，」Boylan 說。「但是我不想拿走某個人的任何東西，我也不想任何人拿走我的任何東西。如果你的東西是跨女不是真女人，因為他們經歷過性別轉換，但是某種有星號的女人是真女人，那你就是在拿走我的女性身分。我對忠於自己看到的現實而活的人沒有意見。但是別要求別人看待我的態度，得比我看待我自己的還來得低。」

「那些質疑跨女是女人的教條的跨女們，就只能這樣了，他們依然不覺得自己已經接受自己了。但是我想要對他們說，外面還有像我一樣的跨女，已經將那句教條往後推，還因此成長了。」Cohn 說。「我們還有空間能成為更完整、更快樂的自己。那個空間的一部分，就取決於完全接受我們原本是誰。」

文末影片：跨性別社群對性別稱謂的看法 (跨女受訪者表示，他認為性別錯稱與其說是錯誤的行為，比較像是沒禮貌的舉止。)